那是一个寻常的周六,阳光一如往昔般轻柔。北京昌平凤凰山陵园内,一位仪态端庄的中年妇女,手捧一束野菊花,来到一方墓碑前。她从包里拿出一瓶水,一块毛巾,轻轻地擦拭石碑,脸色宁静温和,她抚摸着墓碑上那张俊美的少年的脸,轻轻地说:“宝子,妈妈来陪你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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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的宝子叫子尤,全名吴子尤,1990年生于北京。子尤四岁听故事,五岁说相声,六岁看卓别林电影,七岁试文笔,八岁开始写作,小说、散文、随笔、现代诗、古体诗、杂文,无一不涉。曾获“世纪杯”“春蕾杯”征文大奖。2004年3月,子尤忽然觉得呼吸急迫,晕倒在学校,后来被诊断患有纵膈恶性肿瘤。
经历“一次手术、两次胸穿、三次骨穿、四次化疗、五次转院、六次病危……”挣扎在生死边缘,子尤的生命在病痛中升华。“上帝想给人类送个金灿灿的肿瘤做礼物,胆小的人呢他怕受不住,坚强的人呢到最后是乏味的坚持,没有乐趣,所以就选择送给我了,我就比较能抵抗,还能弄出很多回味,一年就写出那么多的东西,就是我妈妈要辛苦些。我又体验又表达。”“我跟上帝借支笔,撒旦为我铺稿纸,写作人生是我的意义……”他躺在病床上享受生命的玩笑,自由的思想在笔下飞翔。一本《谁的青春有我狂》书写了子尤对生命和生活的率性诠释。
子尤在医院的病床上读周国平的《妞妞》,读出了泪。与妞妞同年同月生的子尤,无法接受作家对女儿妞妞的病软弱无力的态度。他痛彻心扉,一篇《让我心痛的妞妞和〈妞妞〉》,发表在了《南方周末》上。他说:我用孩子的目光和一位父亲的目光对视,我以癌症患者的身份和一位癌症患儿的父亲对视。
子尤曾扒在李敖的耳边轻声地问过他:“你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?”子尤总在追问:生是什么?死是什么?子尤的绝笔《生亦漂亮,死亦漂亮》,其实就是答案。
2004年6月25日,是子尤上手术台的日子,那天早上,子尤嘱咐妈妈柳红:“妈妈,我要你是端庄的、典雅的、井井有条的、忙而不乱的。你每次歪着脖子驼着背从外面跑进来,都给我丢脸。”之前遇到任何一位美丽优雅的女人,子尤都要对柳红说:“妈妈,你要像她那样。”子尤不喜欢妈妈哭。有一次,看到心爱的儿子被病魔折磨得一天比一天虚弱,柳红忍不住哭了。子尤对妈妈说:“你要笑。”边说边用两只纤细的手,提起自己的嘴角。子尤对妈妈说“我在与死抗争的过程中,感受到了真正的生。”柳红只有追随他的思想,一路上升、再上升。子尤在去世前不久对柳红说:“我是一个要让我妈妈提升的人。”
子尤曾经写信给朋友,这样描述自己的人生:“这15年3个月26天我过得极为丰富而充实,所有的苦都见识了,肉体之苦,精神之苦,人情之苦与非人情之苦,所有的乐也都经历了,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……”
2006年10月22日凌晨2时50分,与死神抗争了两年多的坚毅少年,在妈妈柳红的怀里静静地睡着了。10月24日,送别子尤。柳红第一次把长发剪成短发,因为,子尤说过,想看到妈妈剪成短发的样子。那天,柳红一袭紫色镂花丝绒旗袍,白色缀有玫瑰的披肩,端庄凄美。最后一次站在子尤身旁,任凭伤心落泪,她的嘴角始终挂着美丽的微笑。烛光、鲜花、诗歌、红衣长发的少年子尤,在照片上笑。柳红在儿子冰冷的耳边,轻轻地问:亲爱的儿子,妈妈的表现你可满意?
柳红说,对子尤最好的告慰,就是按子尤希望的方式去生活,她还是剪短发,每天运动,看书,写作,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帮助癌症患儿和家属。5·12大地震后,柳红再次受《半边天》栏目的邀请,坐在电视镜头前,安静地诉说她和子尤的故事,告诉所有失去孩子的母亲,面对残酷的人生,微笑是最好的迎接。
子尤的新浪博客还在更新,这是子尤生命的延续。那个俊美不羁的少年子尤,一如既往地,用他青春的、清澈的、智慧的眼神,无声地迎接着、目送着思念他、前来追思他的人。子尤虽然走了,但是“子尤”两字已代表一种精神,一种人生态度。他告诉我们:每一个生命,都可以这样去超越生死。生亦漂亮,死亦漂亮。